野鸠醉

【莫萨】玫瑰

一颗星星回到了天空,而另一颗星星随之降落。

生日快乐,米老师。

谢谢你。



萨列里跌跌撞撞地跑进门,几乎只是冲管家点了下头。

他从未这样失态。

朦胧的目光之下裤脚似乎溅上了泥点,那大概是因为刚才雨中的奔波。

萨列里喘了几口气,试图让自己恢复到平日的样子,那个一丝不苟的宫廷乐师。

然后,他就看到了,莫扎特最爱的钢琴上摆放的那支玫瑰。

他无法控制自己走向那支玫瑰,那是怎样一株脆弱的花朵。

那玫瑰最开始的鲜红已经褪去,只剩下几乎是忧郁的暗红。花瓣因为过久的放置已经变得干枯,边远的地方甚至已经微微卷起,展现出了几抹黑色。但却因为主人的爱惜没有一丝灰尘,就像那架钢琴一般,不知是经过了多么精细的擦拭。

萨列里见过那枝玫瑰绽放得最美的时候。

 

 

那是一枝很美的玫瑰。仿佛刚刚开放不久,大多数花瓣已经张开,而最里面几层却还微微闭拢着。那玫瑰红的耀眼,在夕阳下的风中微微摇曳。

萨列里看着观众们怀中捧着的鲜花,那鲜花的眼色缤纷,而他却两手空空。即便是他精细的袖口也不能弥补他手边空荡的感觉。

莫扎特的音乐会要开始了。

他知道他的音乐有多么美妙,有多少观众会毫不吝惜他们的掌声,带着敬佩的眼神送上一束束鲜花。

萨列里的手心几乎出了汗,他看了看那花丛里格外突出的红玫瑰,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。

片刻过后,那花丛中少了一朵玫瑰。

萨列里的手被玫瑰的刺扎得有些疼,他皱了皱眉,用手绢擦掉了指尖淡淡的血迹。他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朵花儿,走进了音乐厅,走近了莫扎特与他的音乐。

 

 

“呀,我亲爱的大师,您来了!还带来了这么美丽的花朵!”莫扎特刚从台上蹦下来没多久。为了刚刚的音乐会,他准备的很仔细,这天的妆容尤其亮眼。他金色的头发被他甩得有点炸毛——当然了,他的头发倒是很少服服帖帖的;眉毛被他描得更有了神气,几乎是向上飞扬的;除了黑色的眼线,他还细细贴上了金色的亮片,眼角的小星星使他看上去更加天真可爱。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不少汗水,但他却一脸幸福地捧着好几束花朵。此时,他正拿过萨列里准备的那朵红玫瑰。

更准确的说,是从萨列里的手里直接顺走。

“莫扎特”,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最终还只是又微微点了下头,眼看着对方把那花儿用一只手拿走。

那枝玫瑰被保存的很好,几乎没怎么压到。

“您瞧您,手指都破了,音乐家的手可是非常重要的呀。”莫扎特腾不出手来托起萨列里的手,只是凑近了几分。

萨列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:“无妨,不是什么大事。您的音乐会很棒。”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上扬了嘴角。

“这是自然的。”莫扎特骄傲地扬了扬头,眼睛亮亮的,“我竟然同时收到了亲爱的大师的玫瑰和夸奖。今天应该庆祝一下。”

“只是,我亲爱的安东尼奥,”他顿了一下,凑过去闻了闻玫瑰的清香,“玫瑰只有在泥土和水的孕育中才能一直绽放呀。”


萨列里愣愣地看着面前那枝干枯的玫瑰。它并非不美,只是是一种忧郁的美感。他用了几秒钟才把目光从它上面拔下来。

管家冲他指了指一个房门。

那是莫扎特的房间。犹豫了一会儿后,他轻叩了几下门,又想起在门打开前整理了两下领花。

门开了,一个小个子姑娘走了出来。她穿得并不十分华丽,裙摆好像因为长时间的蹲坐而有了褶皱,但她的眼神里却透露着坚毅。她抬眼看了看萨列里,让出了一条路。

“康斯坦斯。”萨列里点头示意。

“请不要让沃尔夫冈太激动。”她叹了口气,自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,“萨列里先生。”

“我不会的。”

康斯坦斯点点头,把房间留给了萨列里。

 

萨列里第一次看到这时的莫扎特。

莫扎特本来正缩在雪白的被单里面,见到来人,他连忙把自己撑起来。莫扎特的脸看起来苍白了太多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化妆的缘故。棕色的眼睛却在此时显得又大又温柔。他手边的小台子上还放着几张乐谱,大概是康斯坦斯从他手里拿走的。

莫扎特看清了来人的脸,他的脸上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。

他说:“呀,我亲爱的大师,您来了。”

 

“莫扎特。”萨列里仿佛哽住了,他看着这个眼前这个脆弱的人,不知道该说什么,又强迫自己开了口,“我看到您还留着那朵玫瑰,在钢琴上。”

他的声音比莫扎特的更加干涩。

“是呀,大师送我的玫瑰我一直好好珍藏着。”莫扎特轻轻地说,声音似乎漂浮在空气之中,“您瞧您,嗓子都干了,喝点水吧。”

萨列里看着莫扎特去够床边的水杯,他的被子从身上落下来,露出宽大睡衣下有些瘦弱的身子。萨列里好像成了被他照顾的病人一般。

这不对,有什么不对。

“莫扎特。”他的声音变大了一些。

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,他的目光又落回萨列里身上。

“我亲爱的安东尼奥,您在害怕吗?来。”莫扎特冲萨列里伸出了手,没有花哨的行礼,只是他白皙的手。

萨列里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,他快速走到莫扎特身边,拉住了他的手。

莫扎特的手很凉,萨列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莫扎特的手攥得多么紧。这个念头差点把他吓得从莫扎特身边弹开。

莫扎特笑了。

“可怜的康斯坦斯,她怕我的身体承受不了,不让我继续写那曲子啦。您看,就在那儿呢。”莫扎特用另外一只手冲那几张谱子指了指,“只是,我恐怕真的写不完那首曲子啦。”

“不会的!您会好起来的。”萨列里努力平稳自己的声调,但他觉得莫扎特能听出自己的慌张。

他看着萨列里,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可惜:“我自然还是无法直接把音符变到谱子上。我毕竟不是魔术师。”莫扎特叹了口气,难得说不出平常开玩笑的感觉。

“您是很伟大的音乐家。”

莫扎特听到这句又笑了,笑出了声来,以至于带出了几声咳嗽。他用另外一只手马马虎虎地擦了下嘴。

“我亲爱的安东尼奥,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?”他睁着大眼睛看着他,只看着他。

“我……”萨列里的嘴唇抽动了两下,似乎是想把什么东西吐出来。他几乎不敢看莫扎特的眼睛。

萨列里缓缓摇了摇头,他的话语好像被咽下去了。

“是吗?”莫扎特脸上的期待消失了,却变成了一种恬静。

他笑得很平和,释然。

这让萨列里恐慌。

“那我就放心啦。”莫扎特不让萨列里把手抽开,虽然若是萨列里想的话,他能轻易甩开这个脆弱的年轻人,“那还请大师务必来参加我的葬礼。”

 莫扎特用另外一只手浅浅做了一个行礼的姿势,又抬头盯着那个几乎是半个石像的乐师。

莫扎特用两只手握住了萨列里。

“请别——”萨列里平时优美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异常慌张。

“别怕,”莫扎特的声音变得好轻好轻,萨列里觉得自己抓不住他,好像只有自己手中那几乎有些颤抖的双手能让他感受对方的存在。莫扎特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红晕,他的眼睛好像瞥到了什么美丽的华光,显得炽热又温柔。

莫扎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:“您听,外面的雨在歌唱呢,”

他的嘴还在动着,却不发出声音了,萨列里只能呆呆看着莫扎特的嘴型。他觉得他的嘴角似乎是上扬的。

萨列里觉得自己要崩溃了。

是什么时候呢,莫扎特的手突然松开了。

萨列里慌忙拉住他的手,好像能把什么抢回来。

莫扎特曾光芒四射的眼睛闭上了。他躺在白色的床上,笑得恬静,好像只是睡着了。像是有人晃晃他就会百般撒娇着赖床一般,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,半梦半醒地跟你说早安。

 

萨列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这个房间,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面对康斯坦斯的。哦,大概是一句“对不起”吧。

康斯坦斯的表情最开始有点奇怪,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疯狂地冲进房间,连门也忘了关。

萨列里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像她一样难看。

太奇怪了,这里怎么会这么安静的。

萨列里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在这间房子里冲撞,不知道为了什么,他像是发了疯一般地拿走了那支玫瑰。玫瑰的瓶子在安静中发出了巨大的响声。

他知道莫扎特的口型是在说什么,他太熟悉太熟悉了。

“亲爱的安东尼奥。”

 

大概是玫瑰的刺带给他的痛感把他又带回到这个现实世界里。那玫瑰真的是放了很久了,刺已经不能把他的手扎出血了。

萨列里茫然地回过头来,花了几秒钟才让自己的眼睛聚焦。

那玫瑰的花瓣散落了一地。

 

萨列里的弦似乎绷断了。

管家有些无助地看着这个音乐家跪坐在地板上,呢喃着听不请的话语。那话语大概只有凑得很近才能听到。

“对不起,沃尔夫冈。”

眼泪从萨列里的眼中无法控制地流出来,湿润了他眼里的棕色。

 

 

风吹得很平静,卷来几抹花香。

夕阳的霞光带着温和的色彩,映在那一大丛红玫瑰上。那是这使那墓碑都不那么孤独了。

那天的雨已经停了很久了。

萨列里转换了个姿势,用手杖撑着自己半蹲在地上。喷壶被放在一边,和花朵儿应着十分和谐。

真是年纪大了,没办法活动得那么灵巧了。他自己在心里默默感叹着。

准确的说,他也从来做不到像莫扎特一样灵巧。

很多年过去了。

萨列里优美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,干净的脸上也爬上了皱纹。他的穿着还是那么一丝不苟。

他赴了莫扎特的约。葬礼那天,他没有缺席。

那棺材盖上的声音好像现在还能在耳边响起。那是天才的归宿吗?

萨列里不懂。

 

萨列里看见了一双腿,从墓碑上垂下来,甚至还在微微甩动。

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?

萨列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。

那双鞋子甚至看起来那么熟悉。

他想要大声吼叫,让他从这里滚开。

萨列里抬起头,撞入视野的是一张太熟悉,又太久没有见到的脸。

莫扎特从墓碑上跳下来,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:“大师!您来啦!我快想死您了。”

 

这是梦吗。但这对萨列里已经不重要了。

意外的是,他自己却异常平静,仿佛他们每日都会在这里见面一般。

只是萨列里不知道,自己好像看起来一下年轻了十岁。

“莫扎特。”萨列里自己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每次开场白都要这么说,他努力清着嗓子,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清澈一些,“您真是一点也没变。”

“您说什么呢?您也没变呀。”莫扎特的声音像是只小鸟。

“我?”萨列里几乎是嘲讽地笑了笑,他把自己不再光滑的手缩进袖子里,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涌了上来,甚至想让他跑开,或者藏起自己的面容,“我已经老了太多了。”

“您在我眼中,从来就没变过。”莫扎特小跳着凑近萨列里的脸,“您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,声音是那么动听。我真气自己无法感受到您脸庞的触感。”

对了,莫扎特已经不再活在这世上了。

萨列里似乎再一次感受到了从心底涌上来的苦涩与悲伤。

“我为什么会看到您?”萨列里放弃跟他争辩,他向来争不过他,即便经过多年的沉淀。

莫扎特偏了偏头,覆上萨列里的手掌,即便他无法感受到他的触感:“因为您看起来好伤心啊,我就来啦。”

为什么不早点来,来一趟会很难吗,在那边能看到这边世界的样子吗,您还在写音乐吗,您会原谅我吗?

有太多太多问题想问,但这些问题却都堆在喉咙里,萨列里几乎要窒息。

“您……”萨列里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清自己的嗓子。

“在!”莫扎特快活地应道。

“是来把我接走的吗?”

“不是哦。”莫扎特眼角的亮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,他沉默了片刻,“大师的时间还多着呢,距离终止符还有太多个小节可以谱写。”

“这样吗。”萨列里不知道自己是放心还是失落,心中却有一股酸涩流过。

莫扎特在旁边已经开始哼起了歌。

萨列里听出那是《费加罗的婚礼》里面的曲调,莫扎特向来喜欢这部作品。

“沃尔夫冈。”

莫扎特愣住了,萨列里几乎从未这样叫过他。

“我——”萨列里把自己撑起来,艰难地开口。这一定要告诉他的。

请看着我,请听我说,请原谅我。

“亲爱的安东。”莫扎特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,他再一次凑近了萨列里的脸,用一只手指抚上了萨列里的嘴唇,而后绽开了萨列里见过的最美的笑容。

他的眼中闪烁着比夕阳还美的华光,就像是他曾经在舞台上一般。

“你看,这玫瑰真美呀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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